「专访」祖克曼：太低了！全球最低企业税率应该更高；削减税收不公，政府有多得多的选项
采访、文丨闫桂花 修改丨黄锫坚
7月10日，二十国集团（G20）财长和央行行长就一项包含15%全球最低税率的、旨在让跨国公司公正交税的方案到达共同。这一方案被广泛赞称为“历史性”的“世纪税改”：美国财长耶伦称有了这一协议，各国为吸引外资而竞相降税的“逐底竞赛”将“走向完结”；欧盟称其为“税收公正、社会公正和多边系统的成功”。
该协议真有那么大的效果吗？全球最低企业税率设定在什么方位才干发挥税收公正的效果？跨国公司的避税行为和全球收入分配有着怎样的联系？调理企业税会影响个人税，并然后按捺贫富分解吗？带着这些群众关怀的问题，咱们采访了收入分配范畴的闻名专家加布里埃尔·祖克曼（Gabriel Zucman）。
祖克曼是伯克利加州大学经济学副教授，在承受界面新闻专访时，他对此次全球税制变革并不看好，并颇有微词。在他看来，15%的全球最低企业所得税率设定得“太低”，这个数字远远低于大部分国家一般工薪阶级交纳的税率；不只如此，该协议的某些条款或许还会鼓舞企业搬运赢利，然后到达逃税意图。
他还表明，让跨国企业逃税，实践上是政府的挑选而非言论遍及声称的在技能和全球化开展下的不得已之举；别的，哪怕无法就到达全球性协作，单个国家或数个大国，也足以采纳单边举动完毕作为不平等引擎的税收竞赛。
祖克曼的博士导师是《21世纪本钱论》的作者皮凯蒂，师徒两人，加上伯克利加州大学经济学教授伊曼纽尔·赛斯，均是全球收入分配范畴的领军人物。2015年，祖克曼因《谁动了国家的奶酪——避税天堂查询》一书名声大噪，该书是继《21世纪本钱论》后第二部相关范畴的引发全球言论重视的学术著作。2018年，他因对避税天堂的研讨被颁发“法国最好的年青经济学家”奖项。2019年，他被英国《展望》杂志评为地球上50位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他还与美国政客密切合作，为总统提名人伊丽莎白·沃伦以及桑德斯等充任顾问，拟定“财富税”方案。近来，他和赛斯合著的新书《不公正的成功》中文版由中信出书社发行，该书以详实理据分析了全球不公正的深层机制。
2013年，皮凯蒂在其畅销书《21世纪本钱论》中引用了横跨250多年、来自多个国家的数据推理出，本钱收益的添加总是逾越经济自身的添加，在这种机制下，财富距离只会越来越大。该书出书后在欧美国家引发了99%人群对立1%金融寡头的潮流。2016年，泄密的“巴拿马文件”发表，跨国公司和有钱人将其赢利搬运至百慕大等低税率区域，借以逃税乃至洗钱。次年，带着“不交税是由于我聪明”说辞入主白宫的亿万富翁唐纳德·特朗普，将美国企业税税率从35%砍到21%。2021年，美国国税局走漏的机密文件显现，25位最赋有的美国人其实践税率仅为3.4%，而典型的美国家庭将收入的14%都上缴给了美国国税局。
祖克曼与赛斯在《不公正的成功》一书中指出，美国在最近半个多世纪，对本钱征收的税率比重一路下滑，对劳作征收的税率比重则不断攀升。2020年的新冠疫情进一步强化了这一趋势——疫情冲击了作业，但首要为有钱人贮藏资金的股市获益于政府的影响方针而飙涨。
在美国，工薪阶级与有钱人的交税场景一般是这样的：当工薪阶级将绝大部分收入用于购买开车、穿衣、购买电气，因而被一向征收出售税时，有钱人却在赏识歌剧、享用律师的服务和村庄沙龙的日子，而这些服务型消费是无需交纳出售税的；工薪阶级的薪酬收入是仅有不能从革除、扣减、降税或其他优惠中获益的类别，而得益于各种免税方针，有钱人简直一切收入都是免税的。以扎克伯格为例，他2018年的收入是脸书当年200亿美元盈余的20%，即40亿美元，不过脸书公司没有分配任何股息，因而他不需求为此交纳任何个人所得税。
祖克曼说，对教师、职工和大多数职工来说，永久无法伪装他们的薪酬实践上是股息，而对有钱人而言，转化收入便是小孩子的游戏。在实践中能够经过注册公司来完成。
在此布景下，企业税就变成促进公正的关键所在，由于调理企业税就能操控有钱人的实践所得。而由于各国的逐底竞赛，企业税在曩昔几十年阅历了大幅下降。《不公正的成功》一书中说到，美国企业税一度曾高达53%；皮凯蒂也称，二战后在法国、德国和英国也施行了恰当水平的税率，1980年代，欧洲企业税率平均为45%，而到了2020年现已降到了只有约20%。
祖克曼和赛斯在他们的书中着重，跨国公司借由避税天堂等手法少缴乃至不交交税收的行为归于违法行为，而非有钱人所声称的“合法避税”，由于美国的法令和其他大多数国家相同，包含一套被称为本质课税准则（economic substance doctrine）的条款，该准则确认，除了减少交纳责任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意图的买卖都是不合法的。
他们还言必有中地指出，跨国公司和有钱人的税率越来越低，是政府挑选和怂恿的成果。书中列举了多项方法，能够让政府减少税收不公，比方对有钱人征收财富税、创建对一切收入（无论是源于本钱仍是劳作，且不对储蓄豁免）交税的单一税种——国民所得税，以及施行全民医保等（由于私家保费相似于一笔巨大的私家税收，且保费与收入无关，比薪酬税更具累退制）。他和合作者的测算显现，要想完成税收正义，美国收入前1%的阶级的税率要从现在的约30%提升到60%。“只需你想，你就能够废弃亿万富翁”，他2019年承受《纽约客》采访时曾说到。
当被问及抱负的社会福利国家是什么样时，祖克曼称这个问题应该交给民众来答复，而作为经济学家，他的使命是搜集重要的信息，为“民有、民享、民治”（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and for the people)政府所用。为此，就需求展现或许途径的多样性，并论述这些途径的内含之意。
以下是采访正文，经过修改。
15%的全球企业税“太低”了
界面新闻：7月10日，G20集团财长就跨国公司在全球范围内交纳“公正份额”税款的历史性方案到达共同，其间包含至少15%的全球最低企业税。这个税率远低于之前欧盟主张的25%。您以为这个税率是否恰当？
祖克曼：15%太低了——远远低于大部分国家工薪阶级和中产阶级所承受的税率。在欧盟，假如把薪酬税、收入税和消费税都算一同，那么中产阶级需求交纳的税要占其收入的30%-50%。那么，为什么答应全球化的首要赢家——那些大型的跨国公司，比其他人交纳更少的税？
界面新闻：15%的最低税率，能给全球添加多少税收？
祖克曼：依据发布的第一份相关陈述，15%的最低税率每年会给欧盟带来480亿欧元收入，给美国带来400亿欧元，给我国带来50亿欧元。
当然，最终多少首要取决于最低税率最终定在什么水平上：假如最低税率是25%，那么每年新增的税收收入或许是前面数字的三到四倍！
界面新闻：这一协议结构是否会带来新的逃税避税缝隙？能否如耶伦所说完毕全球税率的“逐底竞赛”？
祖克曼：该协议现在仍处于国际洽谈阶段，假如不对做出严重调整，那么要想完毕各国税率逐底竞赛，单靠这个协议自身是不行的，理由有多个：首要，15%的最低企业税率十分之低；第二，跨国公司在避税天堂假如有满足的本钱，那么它们是有方法避掉这15%的税，由于协议里有一个条款，假如它们对应的是“实在的活动”（real activity），就能够减少需求交税的赢利额。该条款或许会鼓舞公司把实在的活动转向低税率或零税率区域。
界面新闻：您就避税天堂做过深入查询并为此出书过一书《谁动了国家的奶酪》，能简略介绍下，跨国公司避税常用的手法，以及避税导致了多少税收的腐蚀和其他后果？有钱人怎么借“避税天堂”逃税？
祖克曼：跨国公司把高税率高价的子公司赢利搬运到低税率国家的子公司下来逃税。一般的做法是，把无形财物，比方logo，专利或许商标，“定位”（locating）到低税率的分支组织。作为这些财物的法令一切人，这些公司能够获得许多赢利。从全球范围看，，跨国公司挨近40%的赢利以这种方法被搬运到了避税天堂。由此给政府带来的企业税税收丢失每年超越2000亿美元。
我在《谁动了国家的奶酪》里举了这么一个虚拟的事例：莫里斯先生，巴黎莫里斯·西公司的董事长，一家具有800名职工的企业的仅有股权一切者，要寄1000万欧元到瑞士，首要，他在管控很少的美国特拉华州创建了一个虚伪公司，并以该公司名义在日内瓦开了一个账户，然后，莫里斯·西公司向这家特拉华州公司购买虚拟服务（如咨询），并向后者的瑞士账户付款。这样，经过购买虚拟服务，莫里斯·西公司可交税的盈余部分被下降了，莫里斯本应在法国上交的企业所得税也由此下降了。而当这1000万在瑞士到账之后又被用于国际商场出资，或许变成了1500万欧元，由于有银行保密制度，法国税务机关对这笔钱毫不知情，所以莫里斯先生只需不申报，就又能够减少他本应该上缴的所得税。假如想动用这笔钱，莫里斯先生能够经过一张信用卡取出小额的钱，也能够使用一种叫“隆巴多信贷”的手段，先经过这家瑞士银行在法国的分行借一笔借款，以日内瓦财物作为典当，钱依然存在瑞士用于股票和债券出资，一起也能够在法国消费，比方购买别墅或置办名画。总结报表：税务组织丢失了700万欧元，而莫里斯先生静悄悄地回收了1500万欧元。
界面新闻：从趋势上看，现在避税额最多的首要是新式的数字技能公司，比方谷歌、Facebook等，是由于技能的改变导致的（技能和互联网的独占加重了、技能的开展使公司更难被课税）仍是政府的挑选？假如是后者，为什么到现在才开端举动？
祖克曼：固然，科技公司在使用避税天堂避税问题上分外猖狂，可是，数据显现，赢利搬运是遍及性的现象，出现在经济中的一切范畴：医疗、金融，乃至制造业……很长一段时刻，盛行的观念是避税是自然规律——在一个全球化的时刻，没有方法能阻挠跨国公司避税。而在实践中，忍受逃税、参加税率竞赛，是政府做出的一个挑选。本质上，全球化或许现代科技并没有让对公司赢利交税这件事，变得比曩昔更难。比较答应公司在低税率当地挂号赢利，政府能够挑选对其海外赢利交税；比较承受税率竞赛，他们能够挑选拥抱协作。
界面新闻：假如最低企业税无法真正在全球大多数国家落地，单个国家是否有方法避免跨国公司避税？
祖克曼：咱们不需求一个全球性协议才干在这些问题上获得行进，了解这一点十分重要。避税天堂能够自在回绝参加任何协议——这是他们的自在。可是其他国家永久能够挑选去征那些避税天堂不去征收的税。比方，假如一家美国公司在爱尔兰报收入而且依照5%税率交税，那么，美国就能够对其爱尔兰的赢利征收额定的10%的税，令其实践税率达15%。这样不需求跟爱尔兰签署协议。这些都是当即可行的，由于关于跨国公司的国别赢利、税收和出售信息都现已存在，即便没有，也很简单获取。
界面新闻：添加大公司的税收担负，会不会给经济开展带来负面影响？布坎南（James Buchanan）等经济学家以为，税收竞赛也有优点，能够避免政府过度交税。您怎么看？
祖克曼：这种理论反映了一种对民主的深层的不信任，对此我无法认同。布坎南以为，在交税问题上，人们是无法理性地办理自己，咱们需求百慕大来维护自己，免受大多数人的暴政、“征服利维坦”，乃至那些被铭刻在宪法法典上的规矩，也有或许无法保证产业安全。而我的观念是，在实践国际中，税收竞赛本钱要远远超越其或许带来的利益。
没有满足强有力的企业税，就不或许有累进的个人所得税（progressive income tax），企业税低，有钱人就能够“变形”成公司，并从中获益。律师、医师、建筑师和其他个体运营者都能够挑选作为公司运营，金融财物一切者也能够将其股票和债券出资组合搬运到控股公司。私营企业的一切者兼办理者能够决议大幅减少他们的薪酬，以使他们的更多收入留在公司里。一旦每个有钱人都成为公司，不只累进所得税会消亡，仅剩的消费税也能够被逃掉，由于他们能够在公司内部消费——张三有限责任公司不是向张三付出应税股息，而是会付出他的餐费、服装费、假日费和其他个人费用，这便是逃税。而没有了累进个人所得税，未来要想遏止不平等继续上升将会变得十分困难。所以，税收竞赛是不平等的引擎。
界面新闻：该协议假如要落地，还面对哪些妨碍？美国方面？欧盟方面？有决心在10月份敲定技能细节吗？
祖克曼：最大的困难便是跨国公司和他们的股东，在协助他们逃税的职业，这些对最低税率毫无爱好的人和企业。他们组织有序，在全国际各地向政府施压，在美国，在许多欧洲国家，在避税天堂，他们的意图便是损坏该协议。
界面新闻：我国是联合声明的签署国之一。我国官方的企业税率是25%，但对高新技能企业有优惠。您以为该协议结构对我国来说影响多大？
界面新闻：该协议能够下降我国跨国公司在避税天堂挂号收入的动机，然后添加在我国的税收收入。跟一切大国相同，我国从税收竞赛中得不到什么东西。让全球化可继续的做法不是税收竞赛和逃税，是协作。只需是往这个方向行进，不论脚步多小，都契合我国人的长远利益。
让有钱人逃税是政府的挑选
界面新闻：以美国为例，税收不揭露展到了什么程度，给咱们展现几组数据？二战后到现在出现什么趋势？这种趋势是否是全球性的？
祖克曼：假如把政府各个层面的一切税（不只是个人所得税，还有企业税、出售税等）都考虑在内，那么美国税收系统在20世纪中叶罗斯福新政之后仍是恰当累进的。1970年，最赋有的美国人一切税种加起来交税总额超越了其收入的一半，是工薪阶级的两倍。而今日，局势天壤之别：2018年，在特朗普税改后，数百年来头一遭，亿万富翁交税份额比工薪阶级（收入最低的50%人群）还低。这是个巨大的回转。
界面新闻：为什么有钱人交税越来越少？罗斯福新政时的税收系统是怎么消亡的？为什么您在书中说，“答应企业或民众逃税，很大程度上是政府的挑选”？
祖克曼：从罗斯福新政的税收系统迈向逝世的每一步上，咱们都能找到相似的形式：首要是大规模的逃税。接着，决策者听任逃税越来越恶化，让税收系统在他们以为的不或许打败的敌人——税收保护、全球化、税收天堂、金融混沌——面前瘫痪。结局便是，政府佯装向咱们傍边那些最赋有的人交税现已变成不或许之事而减少有钱人税率。
两个事例分外显眼：1986年，里根大税改，将最高的个人所得税税率减少到28%，而1981年里根刚入住白宫时，该税率是70%。第二个事例是，2018年，特朗普上台，在美国跨国公司公司将越来越多的赢利搬运出走后，将企业税率从35%大降到了21%。
界面新闻：您在书中主张对有钱人征收财富税，施行起来或许面对哪些问题？
祖克曼：施行“财富税”两个首要潜在问题是：避税，以及怎么评价商场当下无法给出估值的财物价值。可是，这两个问题并非无法战胜。避税能够经过恰当的信息搜集和对避税服务提供者施以制裁的方法来约束，而估值问题能够经过答应交税人用所持企业股份来付出财富税等方法来处理。
以农业巨子嘉吉（Cargill）公司为例，它是美国最大的私家公司，90%股权由嘉吉和麦克米伦宗族的大约100名成员持有。前次嘉吉公司的股份买卖是在1992年，迄今已曩昔30年，怎么确认其估值并公正地对嘉吉和麦克米伦交税？首要，国税局能够承受嘉吉公司1992年的估值，并依据尔后公司赢利的任何改变更新估值。假如嘉吉和麦克米伦觉得国税局高估了其价值该怎么办？国税局能够答应嘉吉公司的股东挑选用什物，即公司的股份，来付出财富税。假如这么做，那么国税局就会在揭露商场上将其公司股份卖给出价最高的投标人。相同的组织还能够用来处理有钱人流动性的问题，即十分赋有的人或许具有许多财富，却没有满足的收入来付出他们的税单。
界面新闻：人工智能越来越开展，机器在经济中的效果越来越大了，与之对应的是，一些一般人的作业被机器代替，此前比尔盖茨等人曾呼吁应对机器交税，您附和吗?
祖克曼：比尔·盖茨说的对“机器”交税，意义并不明晰。假如他指代的是本钱，那么的确，跟着科技改变，比方人工智能、机器人、无人机等的兴起，本钱的确或许是在越来越多地代替劳作，那么，我是附和他的。我还以为，对本钱交税的最好方法，是施行累进的财富税，这样具有本钱的人，就需求为他们所具有的付出更大份额的税收。不幸的是，比尔·盖茨在其他的采访中也说到，他对立累进财富税，所以他在这个问题上的观念好像并不明晰。
界面新闻：您在书中主张应该施行全民医保，对私家医疗保险征收巨额人头税等，您抱负中的社会福利国家是什么姿态的？
祖克曼：抱负的福利国家是什么姿态的？我想这不应该由经济学家来答复。咱们在这个问题上具有不同的观念，实在是不幸！这应该是留给一切人的问题，那些能够经过民主考量和推举来做出决议的人来决议。经济学家能做的便是，搜集对政府重要的信息，民有、民享、民治（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and for the people)。为此，要展现路途的多样性，要阐释明晰这些路途及其内含之意——税收分配不同会怎么影响咱们每一个人，以及咱们今日所做的挑选会怎么影响明日不同社会群体的收入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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